第三版:3总第243期 >2023-05-19编印

罗布人村寨
刊发日期:2023-05-19 阅读次数: 作者:刘泷  语音阅读:

如鸟巢,罗布人村寨搭在浩瀚无垠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之南。天地苍茫,沉寂的沙漠却仿佛襁褓,呵护、拥抱着村寨。于是,此地俨然酒香,尽管藏在深巷里,依旧名气飘荡。

塔里木河吊桥载沉载浮,摇篮般。河水浊黄,浩浩汤汤,置身其间,人就像在十字路口徜徉,瞬间模糊了河流的走向,却甘愿随波逐流,哪怕四面八方。

塔河是内陆河,滚滚东逝,像巨画铺陈在沙漠。

说村寨是世外桃源,一点不为过。过河,目力所及,皆是风景。方圆七十二平方公里的美丽村寨,有二十余户人家,是中国西部地域面积最大的村庄之一。罗布人的独木舟宛如农夫的锄头,人们划开水面终生捕鱼。此外,人们钟爱帽子,是那种长筒的巴拿马式帽子。村里有一座帽子塑像。出售给游人的手工艺品,也大多是帽子。罗布人以水为伴,生活简单,大多长寿。我邂逅两个兜售帽子的矫健老人,打问,一个103岁,一个106岁。

村民捕鱼的两泓水叫月亮湖、神女湖,仿若美目倩兮。湖水以沙子为纽带,点缀着村寨。而一些醉人绿色,则在忠诚地点缀着湖水。胡杨,大漠的刚毅战士,活着千年不死,死后千年不倒,倒后千年不朽。它不仅在岸上,在沙海挺立、繁茂,还在水中与菖蒲、蒹葭比肩。菖蒲、蒹葭摇曳、柔顺,它却那样淡定、沉静,透露出宠辱不惊的禅意。

月亮湖的天鹅在湖面熙攘,白的,黑的,仿佛围棋枰势均力敌的棋子。我喜欢白天鹅,它优雅、华美、雍容。当然,黑天鹅亦如此。只不过,我纵横股海,总不免联想K线图的跌宕。

神女湖被绵亘的沙子一圈一圈拱卫着,仿佛酒心巧克力的心机,总是掩藏不住诱人的芳香。我们涉水在湖边摭拾石子,那是戈壁石,没有雨花石精巧,但很美观、奇异,宛如荒漠中终于醒来的梦境。绕湖一周,是木板栈道,栈道凸起,让潋滟的湖水凹下去,好像黄金时代土豪镶嵌的一口金牙抑或镀金时代瓷器镀的金边。

栈道悬空,流通空气,也好阻隔汹涌的沙浪。是啊,这片沙漠,一千余公里的长度,其面积,在中国第一,仿佛巨人的大脚印。七月底八月初,沙漠沉浸在晴空下,像一张煎饼,被迫接受骄阳无死角的烤炙。金黄的沙层,气浪氤氲,远远近近,恍若四处奔窜着火舌,又似一片迷幻的海洋,漫漶海的蔚蓝。导游一再叮嘱,莫赤脚接触沙子,以防灼伤。我曾在内蒙古响沙湾、玉龙沙湖滑沙、玩沙,很陶醉沙子亲吻皮肤的瞬间。那种热,是对身心的荡涤与疗养。难得面对高天阔野的沙海,不能零距离拥抱、亲近沙子,将遗恨终生!于是,带家人如履薄冰赤脚彳亍沙脊。太烫了!人就像走在鏊子上,要随时蹦起来。在此,不见一棵蒿草,你的脚,就像被油锅烫了的手,弹簧似的倏地离开,却再次无奈地落进沸腾的油锅里。好在,我走过沙子,我带头,让脚趾像钻头或犁铧,拂去表层,欢快地啸叫着,移动。最终,我们走了十几米,坐下,融为沙子的一部分,尽享其炽烈的抚慰。

天空湛蓝,水洗一样无一丝云。四周无风,除了湖面那边缥缈的鸟鸣,一片岑寂。视线里,一角仿佛一片柳叶的湖面,狭窄地伸过来,上有几根寥落的芦苇和水草。就在此时,众目睽睽,于无声处,一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:东面沙地上,距湖畔几步之遥,一股龙卷风陡然而立。风儿文静、孱弱,像一竿窈窕的竹子,不疾不徐旋转着,从容而款款地,走进湖面,涉水而去,在彼岸稍事停留,消失了!它不是那种狂野的龙卷风,它就是那样文静、纤细,高不过两根芦苇,女人一般,袅袅渡河,“事了拂衣去,深藏功与名”,有如隐者,有如禅者,几无声息,消遁。

太不可思议了,我们都很惊骇。恰是自然界的奇观,恰是旁若无人的精灵。如此神奇,如此神秘,如此怪异!我确信,那泓水,以及水边低矮的芦苇,乃至那缕风儿,已经承载了太多太久的寂寞,等待今天我们到来,从而完成一次惊艳的亮相。

那么,这是不是一种表白呢?是不是一种呼唤呢?是啊,沙漠是沉重的。翻开史书,我强烈地嗅到了陈年的血腥,听见了悲愤的马啸与深远的呐喊:在黄沙深处,在苍茫的天际,在每一个忧郁的过客的骨骼里,呼啸着,激荡着,由连天的风暴传达给每一颗渴望的心灵。张骞抑或唐玄奘,悠扬的蹄声和仙乐般的梵呗已化作了一片轻灵的尘沙,跌落沙漠深处,在沉思或吟咏,以几行文字、一声长叹穿越幽深时空。而陈谭秋、毛泽民等无数仁人志士、共产党人惨死在军阀盛世才手中的忠魂,则巍峨地耸立在大漠之上,俯瞰着赤旗环绕的环宇。时间考验真诚,你可以将一个人的头颅砍掉,但无法砍掉他灵魂中的高贵。

八月初,从新疆回到内地,美国加州骤然刮起山火龙卷风,其骇人的程度在于,不仅烧毁面积八十余公里的森林,居然在一处湖水中心形成通天的颀长火柱,火焰滚滚,来势汹汹。

天地万物,总有来龙去脉,有存在的理由。

再说塔克拉玛干。有两泓水,便有了江南水乡的生机,生命的丰盈。

是啊,半年时间过去了,新疆那沙山下的月亮湖、神女湖以及漠上声声驼铃,依旧入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