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版：3
鸟蛋被人瞅见了，鸟妈妈就不要了。
——奶奶说
我家座落在一条小河旁，小河很小，当地人叫它“耗来河”。“耗来河”是蒙古语，汉语的意思就是“像嗓子眼一样窄的河”。有人笑称这条河“鞋子可以架桥，书本也能铺路”。
河水不大，但常年流淌，从没断流过。
小河南北走向，涓涓的河流，奔波近百公里，流进一个大湖。
小河的南面，有田有地，有林有草。小河的北面，近处是一片湿地，有茂密的芦苇和草，片片的柳条，远处便是茫茫的草原。
从我记事起，每年都见成千上万只形态各异的鸟飞到小河的北面栖息，在河边湿地的柳条和草丛中下蛋抱窝，繁殖后代。
小时候好奇，常常惦记着小河北岸的鸟，也想看看它们的蛋。
奶奶看出我的想法，一本正经地对我说，小河那边的鸟蛋不能瞅，如果你瞅见了鸟蛋，你的影子就会印在鸟蛋上，鸟妈妈回来，就会看见你的影子，鸟妈妈就不要这窝鸟蛋了，你妈妈也和鸟妈妈一样，也不要你了。
我虽然半信半疑，但奶奶的话犹如咒语，时刻响在耳畔，所以鸟下蛋的时候，我不敢去小河的北岸。
三月中旬，几千只鸿雁会飞到小河的北岸，它们在草原上觅食，在小河边的草丛或成堆的柳条里安家。
每年鸿雁来时，奶奶会第一个发现，她指着天上飞翔的大鸟说，快看呀，鸿雁来了，春天到了。
我仰望着天空，见这些大鸟，在蓝色的天空中，头向前伸着，脚贴在肚子下，身体拉直，一个接着一个，整齐排列，成“一”字或“人”字，它们飞的缓慢，徐徐向前发出类似“嗯——嗯——”的叫声，边飞边叫，声音洪亮清晰，在浩瀚的天空中回荡。
鸟来了，去小河的北岸时，我们都要绕行。
我怕看着鸟蛋，更怕妈妈不要我了。
大约六岁时，我跟着奶奶去小河的北岸放羊，中午时，奶奶让我一个人回家，她把我送到离家最近的河岸边，指着对岸说，穿过这片柳条，过了河，就是家。
家就在眼前，不到五十米。
奶奶看着我钻进柳条丛中，我已经听到小河流水声了，就给奶奶打招呼，让她放心，说已经到了小河边。
柳条是一片一片地长着，柳条中夹杂着芦苇，我用小手不断地拨开比我高的柳条和芦苇，顺着水流的声音慌忙地向前走着。突然，一只大鸟大叫一声从我的脚下窜出，吓了我一大跳，我止住脚步，定定神，见大鸟跛着脚，一只翅膀似乎已经塌下，好像受伤的样子，我没有踩着它呀，我疑问。
大鸟叫着往前跑了几米，见我没有追赶它，又跑回来，在我眼前反反复复地表演着以上的节目。
我这才看清，这只大鸟黑而长的嘴与前额形成一条线，一道狭窄的白线环绕在嘴上，灰褐色的羽毛夹杂着黄，头顶和颈部呈红褐色，腿粉红色，臀部是白色，原来是一只鸿雁。
这只鸿雁见我没有动，竟叫着钻到我的脚下，好像要与我打架。
我急忙往脚下瞅，结果，瞅到了我不该瞅到的东西，一窝鸿雁鸟蛋。
我愣愣地看着脚下的一窝鸟蛋，见鸟巢由干芦苇和干草编织而成，鸟巢中心呈凹坍的样子，里面垫有细软的植物、干草和绒羽，鸟巢里有六枚鸟蛋，乳白色又有点淡淡的黄，鸟蛋比鸡蛋小多了。
鸿雁似乎在啄我的脚，我似乎听到了奶奶的警告声。
在恐惧和慌乱中，我回到了家。
回家后，我对谁也没有说起这件事。
但从此我格外关注妈妈了，生怕应验了奶奶的那句话。
几天后的中午，我从外边玩耍后回家，进屋后，先喊妈妈，妈妈没有答应，喊奶奶，奶奶“哎”了一声，并没有搭理我，再喊爸爸，爸爸也没有答应，却见他坐在炕沿边上“吧嗒”“吧嗒”抽着旱烟，一脸愁意，我感觉到家里出事了。
奶奶在锅台边做饭，以前做饭都是妈妈的事，今天怎么奶奶来做饭？ 我跑到奶奶面前，拉着她的衣襟，问妈妈去哪里了。奶奶不高兴地说，问你爸爸去。我又跑去问爸爸，爸爸使劲抽了几口烟，一下跳到地下，用烟袋锅子使劲敲了几下炕沿边，情绪激动地说，你妈妈不要你了。我听后，“哇”地大哭起来。
奶奶跑过来，把我抱在怀里，训斥爸爸，你自己惹的事，不要吓着孩子。这天中午，奶奶热了一些剩饭，但奶奶没有吃，爸爸也没有吃。我不断哭啼着找妈妈，奶奶告诉我，妈妈回姥姥家了。我更加恐惧了，看来奶奶那句咒语应验了。
我哭着把我瞅着鸟蛋的事告诉了奶奶，并反复说，我不是故意的，是无意中碰上的。奶奶听了我的话，先愣了一下，然后紧紧地抱住我，说，不是故意的就好，这样鸟妈妈和你妈妈就不会在意你瞅了鸟蛋，她们会原谅你，咱们现在就去找妈妈去，见到妈妈，你也这么说。
奶奶当天下午就领着我去了姥姥家，姥姥家离我们家只一山之隔，去时只两个小时。我见到了妈妈，哭着向她述说了瞅见鸟蛋的经过。妈妈听后，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，流着眼泪说，你不是故意的，妈妈要你，鸟妈妈也会要鸟蛋的。
回去的路上，妈妈背着我。奶奶对妈妈说，孩他爸脾气犟，我已经骂他了。过了一会儿，妈妈叹口气说，我也不该怄气回娘家。